第56章 魔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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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魔域
滄九旻被二魔帶走，姒嬰還很有經驗地直接把他打暈再帶走的——免得他還要回去救那個仙門小情人。
……
楊箬被押上降魔杵，降魔杵上空有隱隱的雷聲，但遲遲沒有真正的雷擊打下來。
眾人等了大半天，等到天都黑了，還是如此。
按道理，降魔杵能夠辨別世上妖魔，凡是妖魔上去，二話不說都會遭到降魔杵滅殺，若是正道人土上去，則不會有任何反應，而像今日這種只響雷但不閃電的，還真是第一次見。
就在大家都有些想放棄的時候，突然，一道閃電向下落在楊箬身上。
只不過，能看得出來威力不大。
所有人都更疑惑了。
降魔杵的威力，絕不只如此！到底發生了什麽？何以有此種異常？
岑掌門瞇著眼道：“兆悠，你們宗門的法器，會不會年久失修，已經沒用了？”
“斷無這種可能。”兆悠慢慢道。他只覺得異常應該是在藏若徒兒身上。
“再留三日看看吧！”最後，衢玄子如此定奪。
於是。
第一日，雷聲漸響，偶有幾點閃電落下，但不痛不癢；
第二日，雷擊變多，力度也更重，但還能忍受；
第三日，降魔杵上方形成恐怖的紫雲，那是正經的刑罰之雷，楊箬沒撐過三道，就暈了過去，懷中還掉出來一個東西。
有不懂事的弟子去碰觸洗髓印，皆被魔氣汙染，走火入魔。
此事再次引來了眾掌門。
楊箬被逼問洗髓印來歷。
“箬箬，你到底哪來的洗髓印，說清楚！再說清楚為何要私藏不報！”這次兆悠也生氣了，這氣裏或許還有一分是因為，他知道他這次已經護不了這個弟子了。
楊箬被雷劈得本來很迷糊，被掌門們強行弄醒，再聽到兆悠恨鐵不成鋼的聲音，覺得自已倒黴的同時，也有對兆悠的慚愧。聽，兆悠氣得都叫上她小時候的小名了。
她低聲道：“上清神域裏拿的……”
兆悠差點一口氣沒順過來——這孽徒，竟然這麽早就私藏洗髓印！
“為何要拿走？你想用它做什麽？”兆悠繼續詢問。
“沒想用來做什麽，就是覺得……這麽重要的東西，放在哪裏我都不信任，您看，各位掌門伯伯們之間有諸多嫌隙，說不定有內鬥什麽的，到時候洗髓印落到居心叵測的人手裏就不好了……”楊箬如實回答。
兆悠很少生氣，但是一生氣，你最好乖乖聽話，楊箬深知他脾氣，才如此誠實。x
但是這個真話一說出來，諸位掌門們臉上都不好看。
楊箬一個小弟子能說出這番話，可見修仙界的權力爭鬥已經到了使高層在普通弟子間失去公信力的程度。
岑掌門出來呵斥：“無知小兒，妖言惑眾！休要信口雌黃，攀誣各派掌門！我看你就是為了私吞洗髓印，以方便日後加入魔域！”
楊箬上次加這次兩次錯誤，以及平時在修真界以不入流的符道聞名，很多人看她不爽，都在幸災樂禍，落井下石。
以前還有兆悠護著她，但今日，面對眾多指向楊箬的辱罵，兆悠也不再發言。
洗髓印是什麽！那可是魔神的三魔器之一！上次弄丟魔胎本就讓修真界人心惶惶，如今竟知這個放走魔胎的弟子還私藏了洗髓印，如何能輕饒？
這種時候，反沒有人註意為何普通弟子觸碰一下洗髓印都被魔氣侵染，而楊箬藏了這麽久都沒事這種事。
“把她丟到荒淵去！她不是想加入魔域嗎？咱們就送她去！”
“這位仁兄，藏若仙子好歹這麽美若天仙，你怎麽舍得出如此毒計？那荒淵聚集萬千妖魔，必把她啃得骨都不剩……”
“依我看，此法不可行，她和那魔胎關系要好，魔胎如今就在荒淵，把她送去荒淵，豈不正遂了魔胎的意？”
“此言差矣！魔胎要真在乎她，能讓她一個人留下被我等裁判？”
臺下眾說紛紜，議論不休。
岑掌門也聽了幾耳，覺得把人丟到荒淵是個不錯的主意，他便如此向眾掌門提議。
眾掌門一時沈默不語。雖說此法過於惡毒，但是逍遙宗這個弟子實在頑劣不堪，留在修仙界恐怕也是禍害，不如這次就如此血腥處置，以警醒後輩莫要再學此等行事。×
殺一儆百。
大家一致默認通過了，因為逍遙宗一下出了兩個叛徒，所以兆悠已經失去表意權。
澹臺燼在魔域中醒來。
環顧四周，身處之處是一個只有一束天光射下來的巖石洞窟，周圍有倒塌崩裂的畫雕石柱，空氣有淡淡的灰塵，在安靜地飄舞。
他一下坐起，被嘩啦啦的鎖鏈聲吸引了註意，才發現自已手腳皆被束以粗大的鐵鏈，材質異常堅固，術法無法毀去。
他又掙了兩下，除了再次證明這鏈子的勞固，其他都徒勞無功。
澹臺燼頹喪地坐著，他很少有這種情緒，但自從知道自已的一生是被魔神安排的之後，就有了一種對抗既定命運的無力感。
——不管是葉夕霧，還是箬箬，最後都逃不過夫妻反目，生離死別，他最後一無所有。
一切都如同鏡花水月，什麽都抓不住，如今，他和箬箬的再次分開，也是魔神安排的劇本嗎？
他不知道要怎麽辦，也不知道是否該再去努力抓住什麽。箬箬是一股自由的風，他真的要摧毀她的自由，將她禁錮進自已這註定的命運中嗎？
是否該給她自由？可若是他給了她自由，誰又來給他幸福呢？
他就是如此自私啊，他放不下她，他不願放她，即使知道她對自已並沒有愛意，不過是憐憫、好心，但他也甘之如飴，把這種施舍當作愛，寧願永遠這樣自欺欺人下去。
他也才知道，原來，她一直教他愛自已，教他不要期待別人的愛，是早就做好有一天不再為他提供愛的準備。她不希望他依賴她。
她擅自帶來了他世界裏的光，她想用她的光點亮他的火苗，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她遇上了一個貪心的魔鬼，為了讓她不再離開，他寧願自已永陷黑暗——是不是只有這樣，她才會永遠把憐憫的目光投註在他身上？
既然她無法愛他，那麽，永遠憐憫他也好。
他以前還是景王時，就時常覺得箬箬總有一天會離他而去，原來這些都不是無謂的幻想，而是冥冥中的預感。五百年後重遇箬箬，他才真正看清箬箬的真面目，原來，那真的是一個無法愛人的。
如同四處留情的春風一樣，將希望灑滿世間，卻不屬於誰。
握不住，留不住，只能靠凜冬的嚴寒吸引而來。
春風生性多情、送暖，那他就利用這點，將她永遠留下，讓這懷春風為他這凜冬而留。
廿白羽那日親眼目睹姒嬰驚滅劫人，也就跟著回了魔域。
澹臺燼剛醒來不久，看到端茶飯進來的廿白羽。
他略一停頓，突然明白了什麽。
“潑寒節那次，是你通知的姒嬰驚滅他們？”
“主上……是，但白羽事先並不知道他們的計劃，還請主上饒恕。”廿白羽跪地。
澹臺燼冷冷地看他一眼，便轉過頭去，不再理他。
五百年過去，廿白羽早已不是他的下屬，他有何理由處罰他。只是這次事後，他也不再會把廿白羽當自已人了。
他此刻心急的只有箬箬那邊的情況，箬箬公然與姒嬰驚滅聯絡救走他，仙門肯定不會輕易放過她！
“廿白羽……逍遙宗的藏若呢？”他努力掩飾那一絲焦躁的情緒，盡量用平緩沈穩的語調問出這句話。
但廿白羽何嘗聽不出來他們主上這熟悉的語氣，當年對貴妃的事不也經常這樣問？
如今，對象卻換成了一個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藏若……
廿白羽想到貴妃為陛下擋釘而渾身浴血的樣子，那個場面太慘烈了，他這些年都不忍想起。
也不知道那時候陛下在和貴妃鬧什麽別扭，竟然在大婚前夕將貴妃貶黜進冷宮，最後，貴妃身體在陛下懷裏冷卻的時候，卻又是陛下死死抱著不肯放手。
陛下還為貴妃甘願進幽冥川五百年，出來後竟然就愛上了別人？
如果他沒看錯，似乎那個衡陽宗的黎蘇蘇，才是陛下當年喜歡過的貴妃吧？
廿白羽使勁搖走腦中紛繁的思緒，定定心神道：“被押在降魔杵，但主上不用擔心，藏若仙子是仙門弟子，降魔杵應當傷不到她。”
是的，事實本該如此，這也是降魔杵為什麽剛開始不願意降雷劈楊箬的原因。後面第三天，降魔杵開始不耐煩，只因楊箬身上有洗髓印，降魔杵長久受到洗髓印的侵染，天性無法克制，終於不再顧慮著楊箬，把她也一起劈了。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這對主仆當前只以為楊箬沒什麽危險，並猜想是兆悠給她討來了如此不算懲罰的懲罰。
澹臺燼讓廿白羽把飯放桌上，就讓他出去，而他自已，似乎沒有要進食的意思。
廿白羽猶豫一下，終於還是問道：“主上，是不是很抗拒成為魔神？過去的你明明是那麽渴求力量……”
澹臺燼擡頭看他，忽而問道：“廿白羽，渴求力量也要看是什麽力量，達不到目的的力量，要來何用？”
“那……要是為了夷月族呢？”
原來，當年魔神與夷月族定下契約，約定由夷月族誕下魔胎，然而五百年前荒淵結界破，姒嬰驚滅來到夷月族，卻沒找到魔胎，便認為夷月族違背了契約，於是將夷月族人都凍結了起來，並告訴夷月族，只有將魔胎尋回，才能免去滅族的命運。
廿白羽亦是被以此威脅，才開始為二魔效命。
“現在只有一個辦法才能夠救他們，就是你，成為魔神。”廿白羽懇求地看著他。
澹臺燼沈默。
“求你了，主上！”廿白羽鄭重地磕頭。
澹臺燼思索片刻，仍是感到為難，他不能貿然答應廿白羽，但必須得跟他說明白：“我知道你……很想盡快把族人救出來，那是我的母族，我也想。但是我也要告訴你，一旦魔神覆生，很可能會毀去四洲三界的生靈，甚至可能包括夷月族。
誰也不能確定……那個覆蘇的魔神，是否能對夷月族網開一面，或者遵守承諾。而到那時，一切都已經沒有後悔藥可吃，所以，我不能貿然答應你。廿白羽，你能理解我嗎？”
“真是入情入理的一番剖析啊！說白了，他還是不想救夷月族。”姒嬰的聲音傳進來。
紅影襲近，姒嬰頃刻間出現在石洞中：“滄九旻，你可真厲害，誰能想到……最不希望魔神覆生的，竟然是他的魔胎。”
澹臺燼斜眼不看她，一副不欲與她多言的模樣。
廿白羽擔心姒嬰要對澹臺燼不利，但姒嬰將他趕了出去。
“他真是閑操心，滄九旻，你這副皮肉，乃是魔神的軀殼，我可舍不得隨意損毀。……時隔萬年，終於又看到這張臉了。”
姒嬰端著他下巴左右細看，像在欣賞一個物件一樣。
澹臺燼道：“把你的手拿開。”
姒嬰笑：“你是在以什麽身份命令我？仙門弟子滄九旻？還是……上古魔神？”
澹臺燼再次無視她，沒回答她的問題。
姒嬰也無趣地撤開手，坐到他旁邊，開始給他講故事。
她吹一口氣，亮出那把常用的紅傘法器：“你見過這把黃紅傘嗎？她不是器靈，而是我的姐姐。”
“姐姐？”澹臺燼有些意外。
姒嬰繼續淡淡講述：“她叫妺女，我叫姒嬰，我們生於赤水之畔，相依為命，無憂無慮地過著快樂的日子。直到有一日，神域的天昊戰神將我們帶走，他將姐姐投入火陽鼎煉化，後來是尊上殺了天昊，救下了我；姐姐元神也因此受損，被尊上投入凡間歷劫，身軀，則與這把紅傘合化為一，常伴我身側。從那時起，尊上便是我永生永世的恩人。然而一萬年過去了，姐姐的元神都已歸位，尊上卻遲遲未能覆生……是我愧對尊上。”
澹臺燼道：“聽你講述，你們魔族，似乎還是一群有情有義之土？既然你們亦有姐妹之情，君臣恩義，為何還要吞吃過路行人、給百姓帶來旱災呢？你們為了成全自已的情義，而罔顧天下人的情義，又有何臉面在這裏博同情、裝可憐？”
“你懂什麽？那不過是我們天性所致罷了，不過是為了生存，就和猛獸捕獵一樣，是自然之理。”
“為了生存？你們有精深修為，本可以靠正經修煉走上正途，卻非要殘害人命，還歪曲說是屈從天性？誰又沒有天性，天昊作為戰神，誅魔亦是天性，這點你可同意？”
姒嬰被說得急了，但又一時無話反駁，只好強言道：“你不要花言巧語！”
“只有沒道理可講的人，才會氣急敗壞。”澹臺燼停頓片刻，繼續道：“……你何必如此執著，你找到我，想要覆活你的尊上，可我只是空殼軀殼，你在我身上所得到的，自始至終，都只是一個尊上的幻象罷了。”
姒嬰卻無法接受他點出的這個事實，她被他惹惱，猝然閃身到他面前，掐住他的脖子：“若不是你對尊上還有用處，我現在就想拔了你的舌頭。”
“你要殺我？”澹臺燼道。
“我怎麽會弒主呢？你可是我們等了一萬年的魔胎，不如讓我好好伺候……你就認命吧。”她摸上他的臉，不停摩挲著那張期待多年的面皮。
澹臺燼反應迅速地拿開她的手，將她推開，又重新坐起，只是不再看她，拒絕的姿態很明顯。
姒嬰本也不是要強迫他，不過是想借此挫挫他的氣焰。
她走了，並道：“你睡著好幾天，我們剛得到消息，那藏若被發現私藏魔器，正被仙門處罰，我猜，她這次要死定了，你也該絕了回仙門的念頭了。”
楊箬被赤霄宗的弟子丟下荒淵。
多年修煉，倒是練就一身沒那麽脆弱的皮肉筋骨，因此沒有像普通凡人那樣摔得粉身碎骨。只是她身上仍被捆仙繩縛著，到了底下，又被一群嗜血的妖魔盯上，她無力抵抗，只能艱難地周旋，犧牲了幾處皮肉，換來妖魔鋒利的牙齒咬松那束縛她的繩子。
在鮮血淋漓的間隙，她問過自已，後悔嗎？
救澹臺燼，後悔嗎？為了他而受這麽多苦，後悔嗎？
可是，在下一個瞬間，她又再次反問——如果當初選了另一條路，她難道就不悔了？
人總是這樣，總覺得沒走過的那條路比已經走上的路好。然而這樣的後悔情緒是無用的，不過是由面對困境時的無力和懦弱而生出的負產品，既無法改變過去，也將導致我們錯失未來。
她縱身向荒淵深處飛去，如今，只能去投靠澹臺燼了。
荒淵中千條道路，又陰森灰暗，還時不時有厲害的大妖棲居，這些都增加了行路的困難。
楊箬一路抵擋妖魔，一邊仔細分辨澹臺燼和姒嬰驚滅他們可能在的方向。她努力調動起身體的潛力，不讓自已在一波又一波妖魔的來襲中倒下。
然而流血受傷，法力耗盡，不管哪一個，都在催促著她走向死亡。
最後，在群魔的瘋狂攻擊下，她摸到空空如也的胸懷，那裏已經不剩一張符。她安然地坐下，並沒有分毫慌亂之態。
空谷，群魔，和於包圍圈中閑適獨坐的女仙，在此刻，喧囂與寂靜似乎同時存在於這方天地，整個場面呈現出一種詭異而和諧的美感。
誰不畏死？可是當結局已定的時候，安然赴死是給自已最後的尊重。
楊箬才不願在滿目驚恐、面露扭曲的醜陋狀態下死去，她就是死，也要留下絕好的風度姿態。
這不是為了做給誰看，而是骨子裏的自愛與驕傲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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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九旻被二魔帶走，姒嬰還很有經驗地直接把他打暈再帶走的——免得他還要回去救那個仙門小情人。
……
楊箬被押上降魔杵，降魔杵上空有隱隱的雷聲，但遲遲沒有真正的雷擊打下來。
眾人等了大半天，等到天都黑了，還是如此。
按道理，降魔杵能夠辨別世上妖魔，凡是妖魔上去，二話不說都會遭到降魔杵滅殺，若是正道人土上去，則不會有任何反應，而像今日這種只響雷但不閃電的，還真是第一次見。
就在大家都有些想放棄的時候，突然，一道閃電向下落在楊箬身上。
只不過，能看得出來威力不大。
所有人都更疑惑了。
降魔杵的威力，絕不只如此！到底發生了什麽？何以有此種異常？
岑掌門瞇著眼道：“兆悠，你們宗門的法器，會不會年久失修，已經沒用了？”
“斷無這種可能。”兆悠慢慢道。他只覺得異常應該是在藏若徒兒身上。
“再留三日看看吧！”最後，衢玄子如此定奪。
於是。
第一日，雷聲漸響，偶有幾點閃電落下，但不痛不癢；
第二日，雷擊變多，力度也更重，但還能忍受；
第三日，降魔杵上方形成恐怖的紫雲，那是正經的刑罰之雷，楊箬沒撐過三道，就暈了過去，懷中還掉出來一個東西。
有不懂事的弟子去碰觸洗髓印，皆被魔氣汙染，走火入魔。
此事再次引來了眾掌門。
楊箬被逼問洗髓印來歷。
“箬箬，你到底哪來的洗髓印，說清楚！再說清楚為何要私藏不報！”這次兆悠也生氣了，這氣裏或許還有一分是因為，他知道他這次已經護不了這個弟子了。
楊箬被雷劈得本來很迷糊，被掌門們強行弄醒，再聽到兆悠恨鐵不成鋼的聲音，覺得自已倒黴的同時，也有對兆悠的慚愧。聽，兆悠氣得都叫上她小時候的小名了。
她低聲道：“上清神域裏拿的……”
兆悠差點一口氣沒順過來——這孽徒，竟然這麽早就私藏洗髓印！
“為何要拿走？你想用它做什麽？”兆悠繼續詢問。
“沒想用來做什麽，就是覺得……這麽重要的東西，放在哪裏我都不信任，您看，各位掌門伯伯們之間有諸多嫌隙，說不定有內鬥什麽的，到時候洗髓印落到居心叵測的人手裏就不好了……”楊箬如實回答。
兆悠很少生氣，但是一生氣，你最好乖乖聽話，楊箬深知他脾氣，才如此誠實。x
但是這個真話一說出來，諸位掌門們臉上都不好看。
楊箬一個小弟子能說出這番話，可見修仙界的權力爭鬥已經到了使高層在普通弟子間失去公信力的程度。
岑掌門出來呵斥：“無知小兒，妖言惑眾！休要信口雌黃，攀誣各派掌門！我看你就是為了私吞洗髓印，以方便日後加入魔域！”
楊箬上次加這次兩次錯誤，以及平時在修真界以不入流的符道聞名，很多人看她不爽，都在幸災樂禍，落井下石。
以前還有兆悠護著她，但今日，面對眾多指向楊箬的辱罵，兆悠也不再發言。
洗髓印是什麽！那可是魔神的三魔器之一！上次弄丟魔胎本就讓修真界人心惶惶，如今竟知這個放走魔胎的弟子還私藏了洗髓印，如何能輕饒？
這種時候，反沒有人註意為何普通弟子觸碰一下洗髓印都被魔氣侵染，而楊箬藏了這麽久都沒事這種事。
“把她丟到荒淵去！她不是想加入魔域嗎？咱們就送她去！”
“這位仁兄，藏若仙子好歹這麽美若天仙，你怎麽舍得出如此毒計？那荒淵聚集萬千妖魔，必把她啃得骨都不剩……”
“依我看，此法不可行，她和那魔胎關系要好，魔胎如今就在荒淵，把她送去荒淵，豈不正遂了魔胎的意？”
“此言差矣！魔胎要真在乎她，能讓她一個人留下被我等裁判？”
臺下眾說紛紜，議論不休。
岑掌門也聽了幾耳，覺得把人丟到荒淵是個不錯的主意，他便如此向眾掌門提議。
眾掌門一時沈默不語。雖說此法過於惡毒，但是逍遙宗這個弟子實在頑劣不堪，留在修仙界恐怕也是禍害，不如這次就如此血腥處置，以警醒後輩莫要再學此等行事。×
殺一儆百。
大家一致默認通過了，因為逍遙宗一下出了兩個叛徒，所以兆悠已經失去表意權。
澹臺燼在魔域中醒來。
環顧四周，身處之處是一個只有一束天光射下來的巖石洞窟，周圍有倒塌崩裂的畫雕石柱，空氣有淡淡的灰塵，在安靜地飄舞。
他一下坐起，被嘩啦啦的鎖鏈聲吸引了註意，才發現自已手腳皆被束以粗大的鐵鏈，材質異常堅固，術法無法毀去。
他又掙了兩下，除了再次證明這鏈子的勞固，其他都徒勞無功。
澹臺燼頹喪地坐著，他很少有這種情緒，但自從知道自已的一生是被魔神安排的之後，就有了一種對抗既定命運的無力感。
——不管是葉夕霧，還是箬箬，最後都逃不過夫妻反目，生離死別，他最後一無所有。
一切都如同鏡花水月，什麽都抓不住，如今，他和箬箬的再次分開，也是魔神安排的劇本嗎？
他不知道要怎麽辦，也不知道是否該再去努力抓住什麽。箬箬是一股自由的風，他真的要摧毀她的自由，將她禁錮進自已這註定的命運中嗎？
是否該給她自由？可若是他給了她自由，誰又來給他幸福呢？
他就是如此自私啊，他放不下她，他不願放她，即使知道她對自已並沒有愛意，不過是憐憫、好心，但他也甘之如飴，把這種施舍當作愛，寧願永遠這樣自欺欺人下去。
他也才知道，原來，她一直教他愛自已，教他不要期待別人的愛，是早就做好有一天不再為他提供愛的準備。她不希望他依賴她。
她擅自帶來了他世界裏的光，她想用她的光點亮他的火苗，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她遇上了一個貪心的魔鬼，為了讓她不再離開，他寧願自已永陷黑暗——是不是只有這樣，她才會永遠把憐憫的目光投註在他身上？
既然她無法愛他，那麽，永遠憐憫他也好。
他以前還是景王時，就時常覺得箬箬總有一天會離他而去，原來這些都不是無謂的幻想，而是冥冥中的預感。五百年後重遇箬箬，他才真正看清箬箬的真面目，原來，那真的是一個無法愛人的。
如同四處留情的春風一樣，將希望灑滿世間，卻不屬於誰。
握不住，留不住，只能靠凜冬的嚴寒吸引而來。
春風生性多情、送暖，那他就利用這點，將她永遠留下，讓這懷春風為他這凜冬而留。
廿白羽那日親眼目睹姒嬰驚滅劫人，也就跟著回了魔域。
澹臺燼剛醒來不久，看到端茶飯進來的廿白羽。
他略一停頓，突然明白了什麽。
“潑寒節那次，是你通知的姒嬰驚滅他們？”
“主上……是，但白羽事先並不知道他們的計劃，還請主上饒恕。”廿白羽跪地。
澹臺燼冷冷地看他一眼，便轉過頭去，不再理他。
五百年過去，廿白羽早已不是他的下屬，他有何理由處罰他。只是這次事後，他也不再會把廿白羽當自已人了。
他此刻心急的只有箬箬那邊的情況，箬箬公然與姒嬰驚滅聯絡救走他，仙門肯定不會輕易放過她！
“廿白羽……逍遙宗的藏若呢？”他努力掩飾那一絲焦躁的情緒，盡量用平緩沈穩的語調問出這句話。
但廿白羽何嘗聽不出來他們主上這熟悉的語氣，當年對貴妃的事不也經常這樣問？
如今，對象卻換成了一個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藏若……
廿白羽想到貴妃為陛下擋釘而渾身浴血的樣子，那個場面太慘烈了，他這些年都不忍想起。
也不知道那時候陛下在和貴妃鬧什麽別扭，竟然在大婚前夕將貴妃貶黜進冷宮，最後，貴妃身體在陛下懷裏冷卻的時候，卻又是陛下死死抱著不肯放手。
陛下還為貴妃甘願進幽冥川五百年，出來後竟然就愛上了別人？
如果他沒看錯，似乎那個衡陽宗的黎蘇蘇，才是陛下當年喜歡過的貴妃吧？
廿白羽使勁搖走腦中紛繁的思緒，定定心神道：“被押在降魔杵，但主上不用擔心，藏若仙子是仙門弟子，降魔杵應當傷不到她。”
是的，事實本該如此，這也是降魔杵為什麽剛開始不願意降雷劈楊箬的原因。後面第三天，降魔杵開始不耐煩，只因楊箬身上有洗髓印，降魔杵長久受到洗髓印的侵染，天性無法克制，終於不再顧慮著楊箬，把她也一起劈了。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這對主仆當前只以為楊箬沒什麽危險，並猜想是兆悠給她討來了如此不算懲罰的懲罰。
澹臺燼讓廿白羽把飯放桌上，就讓他出去，而他自已，似乎沒有要進食的意思。
廿白羽猶豫一下，終於還是問道：“主上，是不是很抗拒成為魔神？過去的你明明是那麽渴求力量……”
澹臺燼擡頭看他，忽而問道：“廿白羽，渴求力量也要看是什麽力量，達不到目的的力量，要來何用？”
“那……要是為了夷月族呢？”
原來，當年魔神與夷月族定下契約，約定由夷月族誕下魔胎，然而五百年前荒淵結界破，姒嬰驚滅來到夷月族，卻沒找到魔胎，便認為夷月族違背了契約，於是將夷月族人都凍結了起來，並告訴夷月族，只有將魔胎尋回，才能免去滅族的命運。
廿白羽亦是被以此威脅，才開始為二魔效命。
“現在只有一個辦法才能夠救他們，就是你，成為魔神。”廿白羽懇求地看著他。
澹臺燼沈默。
“求你了，主上！”廿白羽鄭重地磕頭。
澹臺燼思索片刻，仍是感到為難，他不能貿然答應廿白羽，但必須得跟他說明白：“我知道你……很想盡快把族人救出來，那是我的母族，我也想。但是我也要告訴你，一旦魔神覆生，很可能會毀去四洲三界的生靈，甚至可能包括夷月族。
誰也不能確定……那個覆蘇的魔神，是否能對夷月族網開一面，或者遵守承諾。而到那時，一切都已經沒有後悔藥可吃，所以，我不能貿然答應你。廿白羽，你能理解我嗎？”
“真是入情入理的一番剖析啊！說白了，他還是不想救夷月族。”姒嬰的聲音傳進來。
紅影襲近，姒嬰頃刻間出現在石洞中：“滄九旻，你可真厲害，誰能想到……最不希望魔神覆生的，竟然是他的魔胎。”
澹臺燼斜眼不看她，一副不欲與她多言的模樣。
廿白羽擔心姒嬰要對澹臺燼不利，但姒嬰將他趕了出去。
“他真是閑操心，滄九旻，你這副皮肉，乃是魔神的軀殼，我可舍不得隨意損毀。……時隔萬年，終於又看到這張臉了。”
姒嬰端著他下巴左右細看，像在欣賞一個物件一樣。
澹臺燼道：“把你的手拿開。”
姒嬰笑：“你是在以什麽身份命令我？仙門弟子滄九旻？還是……上古魔神？”
澹臺燼再次無視她，沒回答她的問題。
姒嬰也無趣地撤開手，坐到他旁邊，開始給他講故事。
她吹一口氣，亮出那把常用的紅傘法器：“你見過這把黃紅傘嗎？她不是器靈，而是我的姐姐。”
“姐姐？”澹臺燼有些意外。
姒嬰繼續淡淡講述：“她叫妺女，我叫姒嬰，我們生於赤水之畔，相依為命，無憂無慮地過著快樂的日子。直到有一日，神域的天昊戰神將我們帶走，他將姐姐投入火陽鼎煉化，後來是尊上殺了天昊，救下了我；姐姐元神也因此受損，被尊上投入凡間歷劫，身軀，則與這把紅傘合化為一，常伴我身側。從那時起，尊上便是我永生永世的恩人。然而一萬年過去了，姐姐的元神都已歸位，尊上卻遲遲未能覆生……是我愧對尊上。”
澹臺燼道：“聽你講述，你們魔族，似乎還是一群有情有義之土？既然你們亦有姐妹之情，君臣恩義，為何還要吞吃過路行人、給百姓帶來旱災呢？你們為了成全自已的情義，而罔顧天下人的情義，又有何臉面在這裏博同情、裝可憐？”
“你懂什麽？那不過是我們天性所致罷了，不過是為了生存，就和猛獸捕獵一樣，是自然之理。”
“為了生存？你們有精深修為，本可以靠正經修煉走上正途，卻非要殘害人命，還歪曲說是屈從天性？誰又沒有天性，天昊作為戰神，誅魔亦是天性，這點你可同意？”
姒嬰被說得急了，但又一時無話反駁，只好強言道：“你不要花言巧語！”
“只有沒道理可講的人，才會氣急敗壞。”澹臺燼停頓片刻，繼續道：“……你何必如此執著，你找到我，想要覆活你的尊上，可我只是空殼軀殼，你在我身上所得到的，自始至終，都只是一個尊上的幻象罷了。”
姒嬰卻無法接受他點出的這個事實，她被他惹惱，猝然閃身到他面前，掐住他的脖子：“若不是你對尊上還有用處，我現在就想拔了你的舌頭。”
“你要殺我？”澹臺燼道。
“我怎麽會弒主呢？你可是我們等了一萬年的魔胎，不如讓我好好伺候……你就認命吧。”她摸上他的臉，不停摩挲著那張期待多年的面皮。
澹臺燼反應迅速地拿開她的手，將她推開，又重新坐起，只是不再看她，拒絕的姿態很明顯。
姒嬰本也不是要強迫他，不過是想借此挫挫他的氣焰。
她走了，並道：“你睡著好幾天，我們剛得到消息，那藏若被發現私藏魔器，正被仙門處罰，我猜，她這次要死定了，你也該絕了回仙門的念頭了。”
楊箬被赤霄宗的弟子丟下荒淵。
多年修煉，倒是練就一身沒那麽脆弱的皮肉筋骨，因此沒有像普通凡人那樣摔得粉身碎骨。只是她身上仍被捆仙繩縛著，到了底下，又被一群嗜血的妖魔盯上，她無力抵抗，只能艱難地周旋，犧牲了幾處皮肉，換來妖魔鋒利的牙齒咬松那束縛她的繩子。
在鮮血淋漓的間隙，她問過自已，後悔嗎？
救澹臺燼，後悔嗎？為了他而受這麽多苦，後悔嗎？
可是，在下一個瞬間，她又再次反問——如果當初選了另一條路，她難道就不悔了？
人總是這樣，總覺得沒走過的那條路比已經走上的路好。然而這樣的後悔情緒是無用的，不過是由面對困境時的無力和懦弱而生出的負產品，既無法改變過去，也將導致我們錯失未來。
她縱身向荒淵深處飛去，如今，只能去投靠澹臺燼了。
荒淵中千條道路，又陰森灰暗，還時不時有厲害的大妖棲居，這些都增加了行路的困難。
楊箬一路抵擋妖魔，一邊仔細分辨澹臺燼和姒嬰驚滅他們可能在的方向。她努力調動起身體的潛力，不讓自已在一波又一波妖魔的來襲中倒下。
然而流血受傷，法力耗盡，不管哪一個，都在催促著她走向死亡。
最後，在群魔的瘋狂攻擊下，她摸到空空如也的胸懷，那裏已經不剩一張符。她安然地坐下，並沒有分毫慌亂之態。
空谷，群魔，和於包圍圈中閑適獨坐的女仙，在此刻，喧囂與寂靜似乎同時存在於這方天地，整個場面呈現出一種詭異而和諧的美感。
誰不畏死？可是當結局已定的時候，安然赴死是給自已最後的尊重。
楊箬才不願在滿目驚恐、面露扭曲的醜陋狀態下死去，她就是死，也要留下絕好的風度姿態。
這不是為了做給誰看，而是骨子裏的自愛與驕傲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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